林中来信05｜爱国

第一次体会到爱国的威力是在初中的时候。

那时的班主任以严厉闻名，因此在同僚教师中有个「拼命三郎」的绰号。但我始终觉得，从学生的角度来看，这个绰号并不贴切。「拼命」充其量只能说明他工作过分努力，我自己则更愿意称他为「严厉型人格障碍」——如果真有这种精神疾病的话。

在他的课堂上，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严禁发笑，以至于班上每一个同学都习得了捂嘴无声笑的能力。上大学之后，很多女生都对我不愿在人前展露笑容而颇有微词，总觉得我是个古里古怪、不甚爽利的人。后来花了好几年时间才摆脱这个不良习惯。

至于那些惹人发笑的人，这位老师更是不能容忍。不夸张地说，当今这些相声表演艺术家、单口喜剧演员，在他眼里都是可耻的。因为在他看来，公开场合的笑只有一种，叫做耻笑。

公平地讲，他自己倒是这种理念身体力行的实践者。初中整整三年，全班同学只见他在班上笑过一次，当时我不禁想到了武侠小说中从来不笑的冷美人，第一次为男主角动情的时刻。说实话，喜好模仿的少年时期，我也曾尝试过不在人前笑，事实证明除了悲痛欲绝的时刻，很难坚持超过二十分钟。因此，非常佩服他知行合一的能力。

不过，佩服归佩服，他这种心口如一的品质只能让我们的班级氛围更加恐怖。在这种高压统治之下，每天都必然会有同学犯错，包括上课擤鼻涕的声音过大在他看来都是在为下辈子做猪而提前做的准备工作。对于那些超出他容忍限度的错误，比如打架，比如恋爱，最常见的惩罚方式就是让当事人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做检查。每周班会上，都会有犯错同学站在讲台上低头朗读检查的一幕。

听到因为上课闲聊被抓的同学在讲台上念叨「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时，我内心总是不免感慨，果然都是志向远大为中华崛起而读书的同学，上课不注意听讲都能酿成千古憾事。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也只能通过这种想法苦中作乐一番——还不敢乐出声来。

他这种管理班级的方法当然是错的，在那时的我们看来就是错的，甚至有部分开明的家长也不认可他这种教育方式。但在我的家乡，至少在孩子上高中以前，父母从来都不愿意公开站在老师的对立面：我们犯错，就要知错能改，并且永不再犯；老师犯错，就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们要体谅老师。

要我说正是家长的这种态度把我们彻底推到了老师的对立面，但长期慑于老师和家长联合的淫威，敢怒而不敢言，被他教训时不说话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反抗了。这与其说是在上学，还不如说是在服刑。我们这些「犯人」一边在等待着刑满释放的一天，一边小心翼翼地盯着「典狱长」，生怕惹他不高兴。